“嗒,嗒,嗒——”
似雨水拍打着壁垒。
灰色的云沉沉压下来,它们随着飓风缓缓卷动着,带起无数灰烬在空中旋转。飞船拍打着尾翼,在硕大的黑云层中穿梭前行。无尽的雨水与寒风呼啸着朝着那船扑去,黑暗裹挟着它们,砸向它们所及的飞船的每一处缝隙,渗透着,流淌着,腐蚀着......白色的巨响劈开了飞船前方的黑暗,闪电在云层中蔓延而下,尖叫着前方既定的未来。龙型在白光中乍现,将每一片龙鳞的轮廓勾勒得清晰又可怖。沉默的龙眼注视着远处那摇摆的小船儿,其吞噬了无数生灵与岁月的主人在此静候着。雨水散发着腥臭,在它的身体上散开又汇聚,顺着鳞片滑向其身下迷雾笼罩的沧桑大地。
“嗒,嗒,嗒,嗒——”
似诗人敲击着盾甲。
梅看见了自己。她正被身后的凯文尔紧紧拖住,强行将她的手按向生命之环。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悲伤?被抱住的人泪流满面,朝着前方那背影不断哭喊着,哀求着,挣扎着。梅看见那背影飘动着石头质感的鬓毛,那是狮长。狮长转过头,牵动着嘴角勉强上扬,梅认出了狮长的口型,他想说,“别哭啦。”声音被四处卷起的呼啸声与爆炸声撕碎。随即握紧自己手中的鼓棒,重重的敲向身前的牙王之鼓。一下,两下,三下......鼓声激励着狮王号,让它积聚着自己最后的力量,为自己的结局准备着一个漂亮的收场。生命之环上的麻绳一根根断裂,其间的力场魔方飞速旋转拼接着,在某一面上戛然而止,忽的沉下去,魔方强光大盛,迅速绘制出了以自己为中心的生命屏罩。狮长挥舞鼓棒的动作决绝而又迅速,它为狮王号击打着独属于自己和自己的船的最后的战歌。船在飞快的提速,它的目标很明确:前方层层黑云堆叠的中央,狂暴的愤怒与毁灭的塑能之力交汇出来的龙的型体,它正咆哮着,嘶吼着,呼之欲出的疯狂迅速攀上龙翼,挥舞着将狂风和暴雨搅的稀碎。到处都是火焰和爆炸的光亮,狮王号已在烈火中焚烧,火光照亮了船最后前进的道路。狮长最后一次举起鼓棒,连同自己撕心裂肺的呐喊一起敲进了鼓面,鼓棒应声断裂,雷鸣般的鼓点迅速推向了梅和凯文尔同生命之环所在处,将它们远远的推向了船后的极远方。力场魔方将保证他们在爆炸中安然无恙,生命之环将让他们安全落地。狮长轻轻呢喃着,他想说:再见了。就算他们已经相隔很远,梅永远能明白狮长,一如既往。狮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流泪——这明明是他一直鄙视的人类情感。它第一次理解了这到底是什么,但是,好痛啊。人类是怎么熬过去的呢,他们活着可多艰难啊。狮长缓缓闭上眼。白光与血色在空中不断交织,狮王号崩裂的呻吟连同着巨龙的哀嚎一同回荡,破碎的空间颤抖着将自己缝补完全,最后全部归于无声的寂静。痛啊,痛啊。狮长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他喘息着,感受着梅的魔法慢慢从自己的身体中碎裂,费力的爬回它船首像应当永远站立的船头之处。他仰起头,望向船头指向的天穹,黑云刚好散开了一点,露出了天边微泄的黎明。合着自己飞散的身躯,连同着破碎的狮王号一同消融进那无声的白光之中。
“嗒,嗒,嗒,嗒,嗒——“
似铁索拖拉着镣铐。
梅觉得头疼。她不知道这个声音从哪儿来的,却越来越清晰,似乎一直在提醒着她什么,她却记不起来。
这次她在一个宫殿里。若隐若现的啼哭声回荡着,杂乱的脚步声经久不绝。梅循着声音走去,她看到了混乱的起点——一张精致的小床上躺着一个婴儿,他身上不断显现又暗下去的龙鳞状皮肤拉扯着幼婴的啼哭,不断颤抖的身体和随着龙鳞显现高亢随后沙哑的啼哭声无不显示着主人正经受着一场非人的磨难。她母亲坐在床头边早已泪流满面,却不敢用自己的手掌去触摸自己的孩子。仆人们混乱地走动着,却对这一切心疼得无可奈何。
“嗒,嗒,嗒,嗒——“
似巨人脚踏着大地。
黑暗的雨夜里,一位身着黑色兜帽的人士在小巷中沉默地穿行,雨水在斗篷的褶皱上无声地跳跃,勾勒出他口袋里凸出的隐隐发光的形状。他停留在小巷的尽头,一堵破败不堪的砖墙前停住了脚步。熟练的抹开了一块砖上的厚实灰尘,其上刻的符文显露了一角。他将掌心置于符文上方,嘴里轻轻念叨着什么,砖块符文上的蓝光一闪而过,在他的手心中便出现了一个连接着墙体的门把手。轻轻的一拉,墙壁中应力显现出一扇门的形状被轻轻拉开。男士迅速溜进门的缝隙内,啪嗒一声反手带过了门,瞬间这堵门又恢复了原样,照样的破败不堪,继续记录着无人问津的岁月。手托着火焰,光芒映照出小屋内两人的面孔。一位是曾坐在床头束手无策的那位女王,胸前环抱着正是还在襁褓中熟睡的他的孩子。另一位拉下了在雨夜中穿行的兜帽,一双晶莹的银色瞳孔在火光中显的尤为明显,龙角在他的额头上若隐若现,精湛的奥术魔法也没办法帮他掩饰住他的本质。他接过女王怀中的婴儿,满目间都是对这个孩子的慈爱。摸索了一阵,从口袋出拿出了一块血红色的宝石,没了斗篷的遮挡,它肆意的在这黑暗的小屋内散发着红色的微光。他将宝石塞进了孩子的襁褓之中,婴儿的面部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平缓,呼吸声更加平静。在婴儿身体处先前凸显的龙鳞现在已悄无声息地消失,宝石似乎一直在调和着血脉,让其在婴儿身上达到微妙的平衡。男子将婴儿递还给女王,俯下身在孩子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尔后与女王不舍的相互注视着,一道吻别,便重新打开了小屋内通向雨夜的大门,他匆匆离去——他有着不能被人发现离去的秘密。
“嗒,嗒,嗒。“
似秒针带动着齿轮。
这个声音不再刺耳,它越来越连贯,直到完成一个完整的周期。梅记起来了,这就是时间。它来自一个纯机械的时钟里,挂在自己的工作室里面,有条不紊的记录着狮王号度过的时间。
……
等等,狮王号?
“哐当。“一把载着人的座椅没有经受住其上主人重心失控的考验,与她一起摔向了地面。从骨头侧传来的疼痛让梅睁开了双眼。清晨已经高起的阳光洒在梅工作室的台面与地板上,晃的梅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墙壁上时钟的嗒嗒声不紧不慢地响起,给了梅足够的时间回忆起所有关于此刻的现实。她的胸口依旧狂跳着,狮王号燃烧的火光和狮长破碎的身影历历在目。她哆嗦地站起身来,握向门把手朝外走去,门外此时却恰好传来了敲门声——礼貌却不失力度。梅深吐一口气,为外面的访客开了门。
“早餐小助手提醒你别忘吃早饭哦。“凯文尔笑眯眯的挥了挥手,侧过身给拿着食物托盘的隐形仆役让了路。”阳光薄饼,曾经在巴洛威亚旅行时偶然得来的食谱,今日阳光正好,是兴致所至的美食。“
狮王号悠然在云层中穿行,清晨金黄色的阳光透过凯文尔的身侧,细细撒向托盘上的薄饼。梅扶了扶额:“我梦见…狮王号不在了,狮长也没了,大家…都散了。”
正在掌舵的狮长笨拙的稍稍转动了自己的头,侧耳听着他们在说什么。
凯文尔陪着梅一同从她的工作间里走出来,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下这几天第一次好好准备的早餐。凯文尔正了正神色,缓缓说道:“自狮王号从护法师处启航以来,你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小屋里没日没夜地工作着。以你的年纪来说,力量的威名太过青睐于你,因为你是魔力和奇械的天才。其他步入传奇领域的人往往已经经历过足够的险境,有着与力量相匹配的经验和坚毅。”凯文尔稍作停顿,手轻轻的朝着狮王号外翻飞的云朵一点,云儿卷成了一只小鸟,扑腾着翅膀,朝着天空欢腾地飞去,将云层带出一道白色的尾迹。“你在担忧着未来之事,你担心自己和狮王号没有作好准备去迎接自己的结局。”小鸟朝着太阳的方向努力飞去,组成它翅膀的云却在慢慢消融进它身后的天空,直到一阵微风,吹散了小鸟的身形。“新生的它,却在自己毁灭之前,学会了飞翔,看到了自己身下广阔的大地,还在注视着它的两个人心中留下了自己追随光的身影。”凯文尔恢复以往和煦的面容,带着笑意说,:“眼下就是你淬炼精魂之时,去成为真正的传奇奇械师吧。第一课是,尽人力而听天命。现在,填饱你的肚子,好好地去补一觉。”
梅轻轻的笑了笑,她再一次庆幸自己这趟旅途中能够有凯文尔相伴。那只云鸟消散的时候,梅心中的那根弦就悄然已经绷断。她愿意继续陪着狮王号——哪怕前方是粉身碎骨。走过会议室时,圆桌中央的生命之环与力场魔方仍然静静地转动着,散射着从窗间射进来的阳光,金光点缀着它们。
“如果可以,我许愿它们能够永远这样转动着,其上缠绕的绳索永远不会被解开。”
狮王号迅速飞过一座又一座连绵着云雾的山脉。朝着他们的前方迅速奔行……